先看以下时间轴。事件涉及互联网、版权、硬件软件、家居及产品设计等多个领域。
1997-98 | Eric Raymond 等人明确 “open-source software”(开放源代码软件)概念,即“软件的版权持有人在软件协议的规定之下保留一部分权利并允许用户学习、修改以及以任何目的向任何人分发该软件” |
1999 | 麻省理工学院的机械工程学家Sepehr Kiani借鉴开源软件提出open design概念,认为一个机器的发明能受益于多人开放分享技术与知识 |
2001-02 | “知识共享”基金会成立。2002年12月16日,正式发布首个知识共享许可协议版本。 |
2003 | 日后用户量最广泛的开源硬件包提供商Arduino初步形成 |
2004 | 工业设计师Ronen Kadushin提出Open Design概念,主张他设计的产品满足人们直接下载源文件、复制、修改及就地生产 |
2007 | · 适应各国国情的CC知识共享版权许可协议在41个国家完成本地化。 · 基于4x4网格让全球设计师们设计构件、满足用户自我创造的OpenStructures创立 |
2008 | 3D打印机领军公司MakerBot推出爱好者线上社区Thingiverse,类似平台增多 |
2009至今 | 多个类似Unto this Last、Open Desk等开放设计文件、基于数控制造、满足就地生产的家居平台成立,其平台签约设计师遵循CC协议 |
可以这么说,人造事物的“开源”,恰好对应了近20年来人类思想的“开放”。
最初源起软件编程,“开源”如今在平面设计、音乐、摄影等领域已经非常泛滥。最典型的便是网络图库上提供的拥有知识共享放版权(即Creative Commons)的矢量图下载,用户可以修改下载的类似图标、图形等多种文件,调整线条粗细、颜色及结构角度,融入自己的设计中,很多时候它们焕然一新,并充分节省工时。
就像设计师Ronen Kadushin认为“开源”在产品设计领域滞缓的原因在于工业设计体系本身,在这个行业,品牌制造商对产品拥有近乎绝对的话语权,产品必需专属于制造商/品牌才能维系运转,是封闭的。“新鲜的方法和激进的观点被边缘化,因为它们不符合工业设计的教条。”
Ronen Kadushin针对工业设计领域的“Open Design”做出如下定义:开放式设计方法包含两个先决条件:
1.开放设计是在知识共享许可(CC)下在线发布的CAD信息,可以下载,制作,复制和修改。
2. Open Design产品是由CNC数控制造机器直接从文件中生产的,无需特殊工具。*这意味着,所有在技术上一致的开放式设计都可以在任何地点连续投入生产,而无需投入任何新的工具。
现有的开放性设计,一切归于“数学”——确切说,是我们当下的数字技术及媒介,为“人人皆可设计”提供了条件。
就像Ronen的作品一样,最初一批尝试开放设计源文件的家具设计师,其设计都倾向只需一种单一的制造方式即可实现。基于精确数字建模的“CNC数控制造”成为制造手段的主流。2014年成立的Open Desk便是如此,产品基本清一色为胶合板、CNC切割制造。他们的模式是在全球建立一个小规模制造商/作坊网络,用户可以下载平台上多样的设计师源文件,然后寻找本地的制造商进行制造,Open Desk从中向制造商赚取部分提成。就设计师方而言,在分享自己的设计文件时,可以决定自己的设计是免费/收费、可/不可用于商业用途(Creative Commons机制的体现)。
毕业于荷兰埃因霍温学院的Danny Kuo,曾引领了上海Open Desk的设计部门。他如此简述这种模式的优势:“一,从设计图纸到成品不会有太大落差,因数字精确,设计师对实际制造成果的可控性在90%~95%左右;二,对顾客来说,尤其是企业客户,这种方式的可定制化实现很容易,几毫米之差的需求都能满足。”不过值得一提的是,Open Desk在中国的落地还是面临挑战,症结在于大中型工厂占主流,小规模制造商难寻。
创立于2007年的OpenStructures则让全球设计师专注设计“构件”,所有构件都需基于一个4x4的网格进行设计,这么做是有益于构件之间自由组合——没错,这样人们便能像垒叠积木般自由创作物件了。同时,合作的设计师们也会提供不少成型方案。
OpenStructures的模式会令人联想到1968-1972年出版的《全球概览》的主张:只教授人方法及如何使用工具,最终的使用目的则在于人们自身。用流行的话儿讲,是让人们不再缴“智商税”,明白事物的内在构成,通晓自身所要。这与印刷机或互联网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层积极作用相似——即打开人们的认知,冲击固有权威“统治”思想。
做法相似的还有荷兰设计师Dave Hakkens,他发明了一组处理废弃塑料制品的机器,将机器本身“开源”,家中的塑料瓶就是原材料。Hakkens还在线上建立论坛社群扩大全球影响力。这个名为Precious Plastic的项目在迅速在全球燎原(上海有),人们在线上论坛找同盟,谁能搭机器,谁能组织,彼此寻求帮助。
在这些项目里,“设计师”的身份需要重新定义。他们更像是“设计”了一种设计方法或工具,满足人们“使用”这种方法或工具再自行创造物品。他们设计的是“创造”方式,是一门创造的发明者与导师。
互联网令一件事物诞生的过程变成了“开放”的、在2008年出现的Thingsiverse等网络社区上,最初由3D打印设备领头羊MakerBot发起的社区网站连接了工程师、设计师、开发者以及许多普通爱好者。MakerBot也在致力普及教育3D打印知识。许多非设计专业出身的普通人会分享自己的设计文件。他们的“设计”,是为了解决自己生活中切实的问题,比如一只可以收纳多种USB、数据线及文具的盒子。尽管美学上或许逊色,却是被他们自己确实需要。
与这种现象并进的是公众教育方式正在激变。MOOC层出不穷,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花一笔钱,掌握一门或多种新技能。归根结底,义务教育落实在青少年时期,很可能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使命——同时,人们个体自我意识的普遍觉醒正在越加年轻化。
让我们回顾人类历史上最近一次集体创造力的“井喷”,发生在西方工业革命初期。在当时,因为英国强调地方性工业协会的作用,经常开场小组讨论,这种通过公开讨论开发新技术的过程被一些西方学者称为“集体发明”(Collective Invention)。
“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人们共享生产过程或工具,不断改进、试验它们。这些历史经验都体现了集体发明的价值:(1)蒸汽机(1811-1904);(2)英国克利夫兰地区的高炉(1850-1970年代);(3)美国早期的钢铁生产(1865-1880);(4)微型计算机俱乐部(1975-1985年);(5)Linux系统(1991年至今)
无论是Precious Plastic还是OpenStructures,基于互联网无形连通所有人的连接方式,无数个分散的文化“部落”得以形成,人们各取所需。这恰好符合Robin Dunbar所言的“150人”理论——即回溯人类文明历史,多以部落制为主的新石器时代,极小的社会可以维系稳定和发展。看似“回归”,不如说文化的细分及多元与普遍包容互成因果。
那么,大型公司或机构会死去吗?积累深厚的技术、品质把控等等必然还是优势,还有诸多大型企业愈加注重“服务”也是一种应变的答案。但要警惕的是,此类机构极易被自身的层级结构束缚。或许,大型机构也需要在内部尝试“开源”的做法,保证各部门之间的透明及同步协作,让每个人都对决定性的决策拥有话语权——保证每个人的参与感或许才能常青。说得更远一点,统治了传统工业体系的流程化劳动分工也在逐渐转变。近几年兴起的CE(并行工程)便是必然。
就像Creative Commons的出现,也挑战着专利领域“外观设计专利”,仅仅是聚焦肤浅外观及形式设计却又自诩为“工业设计”的设计会走向衰败,这部分的权力将移交用户自己。而专业设计师与工程师们必须寻求合作,开创真正具备技术及功能革新的产品。
“主流”会不断分流,无数分流涌动在一片包容万千的大海中。有人选择寄居,有人选择开创分流。我们每个人的“个体选择”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觉醒与自由。